饮食常识Manual
农村不是“蓄水池”和“缓冲器”
五金之上一篇谈“农民没交社保”,我写了五条,后面的不公令人瞠目结舌。所以,其实不用五条,一条就够了——能写出五条是不可思议的。 如果需要,我还可以写更多,但没必要。但凡有正常的认知和基本的人性,都会明白,对于装糊涂的人,不需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。 “当城市退休职工在公园跳舞、出国旅游时,同龄农民却因100多元养老金不得不在田间劳作至生命最后阶段——这种反差已超出经济范畴,直指社会基本伦理。 政府需以“战时状态”推动养老补偿政策落地。唯有如此,方能在历史天平上平衡工农城乡,让为国家奉献一生的农民真正“老有所依”。这不是财政问题,而是文明社会的底线尊严!”(CMA 陈) 这段话说得特别好,快刀斩乱麻。它包含了两个意思:1、不需要去讨论过程,比如有没有交社保,看结果就好了,结果是触目惊心的反差;2、不需要去讨论技术问题,经济财政等,这是一个社会的基本伦理和底线,必须做到。 二十年前,“三农问题”很热,我在书店上班,整理过一个“农民问题的书单”,还算略有所知,要我说:种种问题,归根到底,就是一个平权问题。农民是独立个体,应该享有平等权利,这就够了,其他问题,农民自己能搞定,以中国农民的勤奋,何事不可为? 而我最痛恨的,就是不把农民当人看,而是看作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,不管这个目的打着什么样的旗号。 二十多年来,我听过的最恶心的一句话,就是“农村是蓄水池和缓冲器”。出于三农专家温铁军,说什么“中国农村是危机软着陆的载体”“中国这个海绵型社会主要是因为有城乡二元结构”等等。这么一个不把农民当人看的所谓学者,一直打着“关心农民”的幌子招摇撞骗,这几年竟然在互联网上死灰复燃,继续忽悠年轻人(包括不少农民的孩子),真是荒谬至极。前两天有读者留言,说“现在像你和温铁军这样关心农民的人不多了”,这大概是二十多年来我受到的最大的侮辱吧。 回顾过去几十年,你会发现,农民几乎所有的悲苦,都是因为沦为某个宏大之物的工具,在看似波澜不惊的“蓄水池”之下,无数农民艰于呼吸。往事不堪回首,但令人愤怒的是,到今天,还有人会说,经济下行民工返乡,维持了社会稳定,有人想过他们失业回家日子怎么过吗?还有人想把农民捆在土地上保障中国“粮食安全”,那你为什么不去种?以及我们这几天讨论的,一亿多60岁以上的农村老人,老无所依,还要下地劳作,不知“退休”为何物。所谓“农村是蓄水池和缓冲器”,无非是不管他们过得有多惨,哪怕是悲惨离世,你们都看不见,不会碍你们的眼罢了——得何等的衣冠禽兽,才会说出这等丧尽天良的话。 但是,我也必须承认,像温一样不把农民当人看的不在少数,甚至代表了一种很普遍的态度:农民在很多人眼里,就是贱民。究其根本,不是观念造就现实,而是现实塑造观念,是制度性歧视使然。所以,我不会说“农民为了XXX做出了多大贡献”,这不是农民心甘情愿的,我只会说:农民失去了太多最基本的权利,我们要拿回来。 城乡二元体制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很好的安排,但不幸的是你可能是被安排的一员。他可能会给你一些名义上的称谓,但在中国,如果你不能分清“名义”与“实质”,你就不能建立正常的认知,进行有效的讨论。比如你是“主人公”,“国有资产有你的一份”……以及“农民分到土地”,实质上,这几十年,农民不是拥有土地而是被困在土地之上。直到今天,这块土地带给农民的,很多时候不是好处,而是任人践踏的理由。你失业回家,他觉得没事的,因为你有地可以种;你年老体衰,他觉得一两百养老金就够了,因为你有地可以种…… 回望历史,我们要明白,有些东西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失去的:在魔鬼的之下,通过暴力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,此为原罪,然后越陷越深,失去土地所有权,失去产品交易权,失去迁徙的自由……然后是怎么一点一点拿回来:联产承包责任制拿回自主生产销售的权利,外出务工拿回自由迁徙工作的权利,然后终于有可能在城市买房落户成为一个城里人。这个过程中,不是土地给了农民什么,而是农民终于可以挣脱土地的束缚越走越远。换句话说,农民境遇的改善,主要不是什么一号政策给了什么优惠,而农民慢慢拿回了一些人的基本权利,在夹缝中求生存而已。 有些人走出去了,但农民作为一种身份还在,还有数以亿计的人在农村。而走出去的,很多人仍不得不回去。成年后我作为农民工的一员南下打工,20年后,我回过一次曾经打工的工厂,人去厂空,墙上只看到遣散名单上的他们。 这样的名单有好多页,当时我写到:“看着他们的名字,入职日期、工资和工龄,总是忍不住想他来自哪里,他在这里做什么,他之后往哪儿去。”他们大概率会要回到作为“蓄水池”和“缓冲器”的农村。 当年我离开广东的时候,因为没有办法转走,我退掉了个人账户的社保款。现在可以了,我查了政策,如果他们没有缴满一定年限,如果他们失业后没钱缴纳一个月近千元的职工养老保险,他们只能把个人账户那8%转回去,公司统筹的16%与他无关(给工作当地留下4%,给所在省份职工养老基金留下12%),又一次做完“贡献”的农民回到农村,只能按城乡居民待遇,一个月拿四五百元农村不是“蓄水池”和“缓冲器”。 体制内一套方案,城镇职工一套方案,城乡居民又是一套方案,最终的结果是:30:15:1。正如那位读者所说:“这种反差已超出经济范畴,直指社会基本伦理。”我们要求提高农民基础养老金,本质而言,是要消除身份歧视,让农民拥有平等的权利,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活着。如果做不到这一点,就远谈不上是一个现代文明社会,所有伟大成就在此面前都黯然失色。 都说中国农民逆来顺受,但这绝不是全部,实际上,农民的权利从来都不是施舍来的,而是自己争取来的,从江西丰城农民到安徽小岗村农民,再到无数农民冒着不可测的风险外出务工,无一例外。 所以,今天我们要给自己父母争取提高养老金待遇,800元/月不是太高,而是太低,这是一个太卑微的要求。作为农民的孩子,我们要为父母辈,已经老去的一代人,争回最后的权益,以及一点点作为人的尊严——他们不是“蓄水池”里的鱼,也不是“缓冲器”里的垫,而是人。